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愛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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愛寵

籠子裏有一只玉雪可愛的小兔子,小兔子皮毛雪白,紅紅的眼睛滴溜溜地轉。

蘇玉音將籠子打開,把小兔子抱了出來,兔子便順勢縮在了她的懷裏,居然也不怎麽怕人。

顧青昀輕咳了下,道:“路上……撿的,看著怪可憐的,我便帶了回來……若是夫人喜歡,也可以帶回去養。”

蘇玉音摸了摸小兔子的背脊,粲然一笑:“嗯!”

這笑容猶如花朵初綻,嫣然無方,連顧青昀都看得楞了楞。

蘇玉音抱著小兔子,心情大好,決定原諒顧青昀沒給她送飯的事了。

蘇玉音挑眼看向顧青昀,頓時覺得他順眼不少,笑道:“我先回去啦!”

顧青昀見她高興,嘴角也不自覺揚起了幾分,輕輕頷首。

蘇玉音走了兩步,又想起了什麽似的,轉過身,回頭道:“夫君記得早些回來,我等你一起用膳。”

態度轉變如此之快,讓顧青昀都有些不適應,他只得哭笑不得地點頭:“好。”

然後,蘇玉音在翠珍的攙扶之下,上了馬車。

小夢抱著包袱,走在最後,她離開周家之時,無聲回頭,看了一眼。

這院子雖破,卻也曾是她的家……但自從爹娘沒了之後,哥哥嫂嫂對她動輒打罵,傷透了她的心。

周大郎夫婦被張乾好一番訓斥,被說得擡不起頭來。

夫妻倆鵪鶉似的躲在角落裏,一聲不敢吭。

此刻,周大郎見小夢要走,神色有些覆雜,他下意識開口:“小夢……”

小夢深深看了他一眼,她忽然取下頭上的簪子,遞給了周大郎,道:“哥哥,這是我唯一的一點東西了,雖不值什麽錢,換上兩頓飯還是可以的……以後的日子,你好自為之吧,我不會再回來了。”

小夢說完,便轉過身,毅然決然地走了。

周大郎看著妹妹纖弱的背影,一時有些說不出的難受。

蔣氏看了看他手裏的簪子,忽然搶了過去,道:“這簪子我喜歡!”

周大郎一見蔣氏這般,頓覺厭惡至極:“拿來!你這個惡婆娘,看我怎麽收拾你!”

小夢始終沒有回頭,再看周大郎夫婦一眼,徑直上了馬車。

蘇玉音將方才的事盡收眼底,對小夢的欣賞,又多了幾分。

小夢雖然沈默寡言,卻是個拎得清的人,她不會因為兄妹血緣,就一味容忍周大郎欺負自己,在尋到出路之後,也沒有借機報覆兄長,而是以一種體面的方式告別了那段兄妹之情。

蘇玉音見小夢仍然有些悶悶不樂,便道:“小夢,還有什麽擔憂麽?”

小夢搖了搖頭,道:“能脫離苦海,奴家已經很滿足了,多謝夫人為我出頭。”

蘇玉音笑了笑,自袖袋之中,掏出那張賣身契,當著小夢的面,撕成了兩半。

小夢驚呆了,忙道:“夫人,您這是做什麽?”

蘇玉音道:“這賣身契,本來就是為了騙你哥哥和王刀疤的,他們知道你是我的人,便不敢再來欺負你,如今此事已了,留著也沒什麽意義了。”

小夢為了擺脫周大郎和王刀疤,是心甘情願賣身給蘇玉音的,連價錢都沒問,但眼下,見蘇玉音如此誠摯地幫助自己,

感動得眼圈兒都紅了。

小夢“噗通”一聲,跪了下來,道:“夫人對我,恩同再造!就算沒了賣身契,我也願意一輩子跟著夫人!”

蘇玉音笑著扶起她,道:“我才不想一輩子養著你,你好好學刺繡,過兩年再找個好人家嫁了,繼續幫我開繡坊才好!”

小夢破涕為笑,重重地點了下頭:“是!小夢知道了!”

車外北風凜冽,車內溫暖如春。

馬車路過遼河之時,蘇玉音隨手擡起車簾,看了一眼窗外。

遼河之上,雲霧繚繞,一片朦朧。

小夢也凝神看去,道:“遼河一到了冬日,就是這般白霧混沌,仿佛一片屏障,把孟縣和其他地方都分隔開來了……前幾年,還有撐船的人掉進水裏,後來,便更沒有人肯渡河了。”

蘇玉音若有所思地放下車簾,道:“等有了橋,一切都會好起來的。”

顧青昀忙完了遼河的事,便回了府衙。

臨近月底,府衙中堆積的公文也不少,他著手批閱,直到太陽完全落山,才全部批完。

張乾從外面回來,冷得搓了搓手,將一張紙呈給了顧青昀,道:“大人,今日一共抓了三十七人,其中一半都有犯罪前科。”

顧青昀拿起紙張,一目十行地看完,道:“居然還有廣安縣的人?”

張乾點點頭,道:“有幾個是江州和廣安縣的慣犯,他們為了躲避追捕,便逃到了咱們孟縣來。”

顧青昀明白了他的意思。

在縣城之中,總會發生些不大不小的案件,官府沒有太多精力跨縣去抓,於是不少犯人,便會逃到周邊的縣城躲著,等風平浪靜了再回去。

而這一次的事件,倒是歪打正著,將不少在逃的慣犯都抓了回來。

顧青昀沈吟片刻,道:“這些犯人我們也無從查實他們的罪證,還是一起押送去江州吧,我會修書一封,向楊大人說明此事。”

“是!”張乾連忙應聲,可他沒有立即退下,而是猶疑地看了顧青昀一眼,道:“大人……這外出的銀子……”

顧青昀筆尖一頓,沈聲:“先墊著。”

張乾面露為難,道;“顧大人,江州那邊的銀子什麽時候撥啊?再這樣下去,只怕縣衙都揭不開過鍋了……”

顧青昀道:“應該還有幾日就到了,楊大人的批文已經回來了。”

張乾眼巴巴地看著顧青昀,道:“可是大人,這兩日不就要差人押送犯人麽?賬房裏實在沒什麽銀子可以支了……”

顧青昀無聲嘆了口氣,他放下筆,掂了掂腰間錢袋……罷了,也沒什麽好掂的。

他取下錢袋,扔給了張乾。

“先用著。”

張乾接過錢袋,頓時一喜,這還是上次大人賣畫的銀子呢!

他連忙將錢袋拆開,一看,便有些傻眼:“只剩這麽點兒了?”

顧青昀語氣悠悠:“嫌少?那就還給我。”

“不不不!”張乾連忙拉緊繩索,道:“不嫌少!”

蚊子肉也是肉啊!沒有銀子,誰都不肯外出公幹啊!

顧青昀無奈地看了他一眼,張乾連忙關上門,出去了。

顧青昀寫完了給江州知府楊大人的信,才離開了書房。

縣衙距離全新的顧宅,不過幾步之遙,顧青昀出了衙門,穿過小巷,便入了大門。

顧宅門口,燈籠明亮,在冬夜裏暈出一片溫暖。

整條巷子裏,只有這裏最亮。

顧青昀見到燈籠,便想起了當初在京城的時候。

京城之中,無論走到何處,都是燈火通明,歌舞升平,若一直待在那紙醉金迷的地方,恐怕完全感知不到真實的民間疾苦。

顧青昀站了一會兒,便拾階而上,正要推門。

大門卻“吱呀”一聲,開了。

顧青昀對上一雙妙麗的眼,微微一楞。

蘇玉音笑道:“我還奇怪,夫君怎麽這麽晚沒回來,正想去縣衙看看,沒想到你就到門口了。”

顧青昀溫聲道:“今日事忙,便有些晚了。”

蘇玉音笑了笑,道:“無妨,晚膳已經備好了,我們快去用膳罷。”

顧青昀勾了勾唇,便和蘇玉音肩並著肩,一起走入了芷蘭苑。

顧青昀來到桌前,只見桌上擺得滿滿當當,紅燒排骨、醬爆肘子、松子玉米、桂花魚……應有盡有。

顧青昀雖然知道蘇玉音平日也吃得好,但今日實在太過豐盛了,他下意識問道:“今日是什麽日子?”

蘇玉音一本正經答道:“小兔來我們家的日子啊!”

顧青昀擡眸一看,兔子的窩都已經搭好了,就在門口。

兔子窩搭得精巧美觀,裏面還放了厚厚的絲綢軟墊、和一些零碎的玩偶,而且,窩前還擺了好幾種不同的青菜,也勉強算得上“一桌席面”了。

顧青昀失笑……任誰跟了蘇玉音,都能過上了錦衣玉食的生活。

蘇玉音拉著顧青昀坐下,親手為他盛湯。

“夫君,請。”

顧青昀從未見過蘇玉音這般熱情……送了一只兔子,她便這般高興麽?

若知如此,他應該早些送的。

整頓飯,顧青昀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待遇,蘇玉音一會兒給他夾菜,一會兒給他添飯,忙得不亦樂乎,還使勁兒催他快些吃、多吃些。

就算顧青昀性子再清冷,此刻都有些耳熱,他一面領受蘇玉音的殷勤,一面也笑著回應:“你也吃。”

但蘇玉音卻沒吃多少,一直興致勃勃地盯著他。

顧青昀被她灼灼的目光盯得不好意思,便只得低頭,加速扒飯。

他才一放下碗,蘇玉音便問:“夫君飽了麽?”

顧青昀拿起手帕,擦了擦嘴角,道:“嗯……”

蘇玉音連忙起身,道:“夫君既然吃飽了,便來幫幫我罷。”

顧青昀微頓,問:“什麽事?”

蘇玉音狡黠一笑,帶著顧青昀到了芷蘭苑的書房。

顧青昀一邁進書房,微微一驚。

桌面已經鋪滿了宣紙,宣紙上寫了不少字。

顧青昀走了過去,拿起一張,上面用簪花小楷寫著花花、圓圓、小白,看上去是些沒什麽章法的疊字。

他又換了一張,上面的詞就更奇怪了:團團、小乖、龜兒子……

顧青昀眼角微抽,道:“這都是些什麽?”

蘇玉音嘆了口氣,解釋道:“這些都是我給小兔起的名字呢!”

蘇玉音曾經有過一只小兔子,可惜後來死了,她聽說名字和運道有關,這一下午,便想了許多名字,可都不大滿意。

她一想起顧青昀是學霸出身,便早早打定主意,等顧青昀回來,讓他幫忙起名。

顧青昀突然明白了晚飯的殷勤從何而來……果然,她不會那麽平白無故地等著自己!

顧青昀有些無奈,道:“不過是只小兔子,你喜歡什麽,取什麽便好了。”

蘇玉音鄭重其事道:“那怎麽行?名字多重要啊!我每日都要喚它呢!”

顧青昀嘆氣:“好好好,我的大小姐,你要我如何幫你?”

蘇玉音想了想,道:“我來說條件,你來想。”

顧青昀還沒點頭,蘇玉音便一把收起了桌面上的紙,推著他坐下。

她長發柔順,立在他身旁之時,有一綹秀發,滑到了顧青昀的肩頭。

顧青昀心底微動,淡淡幽香,沁入鼻尖。

蘇玉音絲毫沒有註意到這方細節,只心心念念著小兔的名字,道:“首先,這名字要好記。”

顧青昀疑惑道:“難不成還會忘了?”

蘇玉音楞了楞,硬氣了幾分:“府裏那麽多下人,你府衙也有不少差役,若沒有一個郎朗上口的名字,難不成都叫它‘餵’?”

顧青昀忍不住笑了:“一只兔子而已,你還想讓它家喻戶曉?”

蘇玉音語重心長地看著顧青昀,道:“我說顧大人,這就是你的不對了,你怎麽能這樣看不起人啊不,看不起兔子?”

顧青昀:“……”

行吧。

顧青昀道:“還有別的要求麽?”

蘇玉音又道:“其次,這名字一聽,就要人見人愛。”

顧青昀:“……”

蘇玉音見他蹙起了眉,又補充道:“對了,還有一點,這名字不能太過於普通,我蘇玉音的兔子,不可泯然眾兔矣……”

她一面說,還一面學著學堂先生的樣子,轉了轉頭。

顧青昀眉頭皺得更深了,道:“所以,你的要求是:過耳不忘,人見人愛,還要別具一格,是不是?”

蘇玉音站在一旁,輕拍他的肩,笑道:“我夫君不愧是狀元郎,一點就通!”

顧青昀失笑。

他略一思索,道:“玉兔邀月,喚作‘玉兒’如何?”

蘇玉音想了想,搖頭:“不喜歡。”

蘇玉音前世清宮劇看多了,一聽到這個名字,腦海裏就會固定想起某個主題曲。

顧青昀思忖片刻,提筆在紙上寫下二字,道:“若取詩詞古意,叫‘識月’呢?”

蘇玉音琢磨了一瞬,還是道:“這名字雖然文雅,但總覺得少了些活潑。”

“況且,這‘識月’聽起來,更像是金秋十月,一般人可能體會不到它的意境。”

顧青昀看了蘇玉音一眼。

她發上步搖輕晃,眼尾飛紅,口脂嫣然,這一張芙蓉面,總透著一股華美矜貴的氣質。

前面兩個名字,於她的風格來說,實在有些寡淡。

顧青昀細細思量一瞬,重新提筆,寫下了兩個字。

蘇玉音擡眸一看,頓時睜大了眼:“這個好!”

白紙上,赫然落下“元寶”二字,字跡行雲流水,力透紙背,落筆十分篤定。

蘇玉音拿起白紙,笑成了一朵花:“夫君真厲害,這名字深得我心!到底是狀元之才!”

她這嬌嗔的語氣裏,還帶了幾分莫名的驕傲,讓顧青昀都有些不好意思來。

顧青昀道:“你喜歡就好。”

蘇玉音立即展開聯想,道:“這名字多好啊,以後,我可以說‘元寶,快來!’,它身子圓滾滾的,朝我奔來之時,可不就是財源滾滾麽?”

顧青昀忍俊。

他忽然覺得……自己開始了解蘇玉音了。

王眾自從加入了顧青昀的築橋隊,便一直積極幫他招募匠人。

在他的努力之下,幾乎把之前從長水街去江州務工的人,大半都招了回來。

但他們人雖然回來了,願不願意留下為孟縣修橋,還是個未知數。

畢竟,顧青昀暫時還給不起江州那麽高的工錢,這築橋也比不得修屋搭臺,要比尋常的活計辛苦多了。

今日一早,顧青昀便等在了縣衙,他要親自接見這些匠人,說服他們留下。

王眾領著眾人,自縣衙正門而入。

這些匠人們,都衣著樸素,曬得黝黑,不少人身上還沾染著洗不幹凈的泥點。

他們雖然是孟縣人氏,但大多數都沒有來過縣衙,聽聞要見知縣大人,多少有些忐忑。

顧青昀坐在廳中,給十幾位匠人都看了茶。

匠人們平日裏在外面風吹雨打,任由東家驅使,還從未受過這般禮遇,一個個都受寵若驚,連聲道謝。

顧青昀看了眾人一眼,道:“本官還不認識你們,王大哥可否介紹一二?”

王眾連忙站起身來,他指著一位棕色衣裳的魁梧漢子道:“顧大人,這是我們的工頭,魯榮。”

魯榮生得五大三粗,個子也比尋常人高了不少,見王眾提到自己,便站起身來,向顧青昀行了一禮。

王眾又介紹了其他幾位:“這是莫先生,擅長房屋構造;這是阿南,對石料最是熟悉;這是劉小布,擅長勘探與繪圖……”

顧青昀聽得認真,一一將人記下,又轉頭看向了魯榮,問道:“魯工頭也是長水街人氏?”

魯榮點了點頭,道:“回大人,是。”

顧青昀又問:“家中還有何人?”

魯榮答道:“老母尚在,還有一妻兩兒。”

顧青昀:”“多久能和他們見一次面?”

魯榮微楞一瞬,思忖片刻,道:“上一次見面,是中秋。”

顧青昀笑了笑,道:“那便是半年之前了。”

魯榮頷首。

顧青昀又問了其餘幾人的情況,成了家的和魯榮差不多。

顧青昀又轉向幾位年輕的匠人,他問劉小布:“劉師傅今年貴庚?可成家了?”

劉小布忙道:“回大人,小人今年二十有四,還未成家。”

他在一眾匠人之中,算是生得最周正的,濃眉大眼,看起來很是討喜。

顧青昀笑了笑,道:“劉師傅一表人才,怎麽還未成家?”

劉小布有些不好意思,道:“這……顧大人,不瞞您說,咱們孟縣的匠人,到了江州,實在是找不到媳婦。好些的人家自然看不上咱們,可略普通的人家,一想起來嫁來孟縣,又擔心過不上好日子……”

“如果找孟縣的姑娘罷,不少人聽說咱們一出去就是幾個月,便不樂意了……這一拖再拖,才成了這個樣。”

顧青昀神思一瞬,道:“沒想過找個地方安定下來麽?”

“想過呀!可是,想也沒用。”劉小布為人爽快,不假思索道:“可江州地貴,我等實在難以落腳……若回到孟縣,又很難找到活計,養家糊口……總之,左右為難,便只得先熬著了!”

劉小布說著,阿南也有感而發:“是啊,這樣下去,只怕要打一輩子光棍兒嘍!”

此言一出,眾人都樂了。

這幫匠人,十分質樸,他們所求,不過是一份安身立命的活計,和一個安穩度日的家。

顧青昀沈默了一會兒,問道:“諸位都生在孟縣,長在孟縣……但話說回來,孟縣的窮困,相信大家比本官更加清楚。”

匠人們聽了顧青昀的話,神情都有些覆雜。

他們從小在這裏長大,直到去了江州等地,才知道原來自己的家鄉這般貧瘠,在外面一說起自己是孟縣人,都有些汗顏。

顧青昀看出了他們的心思,繼續道:“我們北靠江南首府——江州,那可是江南的金庫,代代出首富;東北邊,與廣安縣接壤,廣安縣的乃我朝最大的木材集散地,年年賺得盆滿缽滿;我們南臨遼河,對望麗縣與東平縣,麗縣的茶葉和東平縣的藥材,相信大家都有所耳聞。”

“我們處在江南富饒的中心,卻一貧如洗,大家有沒有想過,這是為什麽?”

他聲音不大,眾人卻微微一怔。

是啊,孟縣周邊如此繁華,為何偏偏孟縣這麽窮!?為什麽,憑什麽!?

匠人們不自覺握緊了拳頭,目不轉睛地盯著顧青昀。

顧青昀看著他們的眼睛,沈聲道:“因為,我們被困住了。”

“我們背靠江州、廣安,這兩處好比是漩渦,將所有的人、貨都吸納了進去,商人們若要做買賣,選了江州和廣安,便不會再選孟縣,不僅如此,他們有了銀錢,還能大量吸納孟縣的人才……在座的諸位,不就是最好的例子麽?”

眾人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……心情都有些覆雜。

顧青昀繼續道:“自古以來,臨近水源處,都是得天獨厚的發源之地,但遼河與其他江河不同,遼河上下游落差不小,水流湍急,不適宜撐船渡河,所以,我們也無法與南邊的麗縣和東平縣往來……孟縣,仿佛是一座被所有人遺忘的孤島,不斷地有人離開,卻沒有人肯回來。”

顧青昀說完,所有人都低下了頭。

他們生於斯長於斯,實在有些不忍,看著自己的家鄉沒落下去。

魯榮仔細想了一會兒,擡眸,看向顧青昀,道:“顧大人找我等過來,是不是已經有了解決的對策?”

顧青昀目光和煦地看著他,道:“本官不敢說能徹底解決,但一定能讓孟縣比現在,好上許多。”

匠人阿南小心翼翼問道:“聽說孟縣要修橋,修橋……當真有用麽?”

顧青昀鄭重點頭:“不錯。繁華之地,源起連通。”

“如今麗縣和東平縣的貨物,如要往北運送,需要繞很遠的路,才能找到相對平穩的河段,開始河運。若是孟縣有橋,他們便能直接通行,從陸路北上,運輸成本比原來低上一半。”

“同理,北邊的貨物,若要南下,之前每到此處,都要跳過孟縣,若孟縣擁有最短的南下路徑,我們便是南來北往的中心,能匯聚最多的人、貨、買賣。”

顧青昀這麽一說,眾人的眼睛都亮了幾分。

顧青昀目光輕掃,循循道:“等到了那個時候,大夥兒還會擔心,找不到活,成不了家麽?”

“如今,正是孟縣要造橋,正是需要各位的時候,若此事能成,便能造福子孫後代,讓孟縣脫下貧困的帽子,從此昂首挺胸,蒸蒸日上!”

眾人看著顧青昀,心頭微震。

不少人就在遼河邊上長大,聽了顧青昀的話,也忍不住憧憬起以後的日子來。

王眾第一個站起來,道:“我願追隨大人,矢忠不二!”

莫先生也站了起來,道:“小人一直鉆研構造,給人造過造過屋子、還造過寺院、石橋……可這一身的手藝,卻幾乎沒在自己的家鄉施展過,著實有些可惜!我願留下,為孟縣造橋,貢獻一份心力!”

工頭魯榮一拍桌子,朗聲道:“咱們都是孟縣男兒,哪有自家的橋不造,去給別人蓋房子的道理!?我魯榮留下!”

“還有我!”

“我也留下!任憑大人驅使!”

“怎麽能少得了我?”

眾人心潮澎湃,最後,所有的匠人都留了下來。

顧青昀凝視著匠人們,鄭重開口:“多謝各位鼎力相助,相信日後的孟縣,一定不會讓你們失望!”

孟縣要造橋的消息,仿佛插上了翅膀,從這十幾個匠人裏,逐漸擴散開來,還有不少匠人慕名而來,一時之間,孟縣的匠人們,都以參與造橋為榮,個個躍躍欲試。

顧青昀和盧嚴等人了解了他們各自的專長之後,便開始安排造橋的計劃,與此同時,張乾也帶回了江州的消息。

張乾道:“顧大人,之前抓的江州、廣安犯人,已經統一押送江州了,會由楊大人安排處理,楊大人得知您一下抓了這麽多犯人,高興得立即給我們批了俸祿,這不,賬房已經入庫了!”

張乾面上喜不自勝,仿佛那銀子已經進了他的兜裏。

顧青昀微微頷首,道:“那便好……楊大人可有說廣安的犯人怎麽辦?”

張乾答道:“聽聞,楊大人會安排送去廣安縣,交由廣安知縣關大人處理。”說罷,他又問道:“大人,餘下的那些混混怎麽辦?都是些不大不小的罪過,流放夠不上,但若關幾日放出去,恐怕又沒什麽威懾作用……”

況且,他們待在牢裏,還有吃有喝,日日要消耗衙門的銀子。

顧青昀思忖片刻,道:“正好,昨日魯工頭說,造橋的隊伍裏還差些搬運石料的壯丁,不若讓那些人頂上罷。”

張乾一聽,頓時眉開眼笑:“大人英明!這樣一來,既能罰他們做苦力,又能補上造橋隊的空缺,還不用單獨付工錢,真是兩全其美啊!”

顧青昀笑了聲,道:“好了,你去安排罷。”

張乾應聲退下。

三日之後,孟縣的首座石橋,便在一片鞭炮聲中,開啟了動工儀式。

百姓們紛紛來到遼河邊上,駐足眺望。

只見顧青昀帶著縣衙的佐貳官,和一眾匠人們,在河邊敬告天地,求佑順利。

整場儀式,沒有覆雜繁瑣的儀式,也沒有裝腔作勢的陳詞,匠人們就在眾目睽睽之下,開始破土、動工。

天氣雖然冷,但百姓們看著眼前的景象,心中也燃起了希望,忍不住交頭接耳起來。

“顧大人果真是個辦實事的!咱們孟縣,終於要有橋啦!”

“是啊,這橋若是修好了,咱們出去就方便啦!”

“這修橋的銀子是哪兒來的呢?不會又要繳稅罷……”

“哪兒能呢!聽說是顧大人岳家出的。”

說話的是一個走南闖北的賣貨郎,他之前在江州待過,親眼目睹了蘇家大婚的那場盛事。

眾人一聽,都瞪大了眼:“岳家!?”

賣貨郎笑道:“是啊,顧大人的岳家是江南首富,人家是從私庫裏掏的銀子,給咱們修橋的。”

眾人紛紛感嘆:

“難怪銀子這麽快就批下來了,原來是自掏腰包啊!”

“如今這樣慷慨的富戶、這樣無私的大人,真是不多了呀!”

“拿銀子修橋,當真是造福百姓呢!”

在一片讚嘆聲中,有一個小小的聲音,忽然冒了出來:“所以……這筆銀子,是顧大人的賣身錢麽?”

眾人微驚,賣貨郎連忙捂住那人的嘴,道:“瞎說什麽大實話啊!”

就在石橋動工之際,蘇玉音的繡坊裏,也傳來了好消息。

她之前拿下鋪子,沒開正門,只用了後院,讓繡娘們在裏面學習技法、提升繡工。

經過小半個月的打磨,王大嫂、小夢和繡娘們,手藝都上了一個新臺階。

前兩日,蘇玉音安排人將孟縣繡坊的繡品,送去了江州,沒想到半日之內,就被一搶而空!

此刻,眾人聚在繡坊之中,個個笑逐顏開。

雲慧讚賞道:“王大嫂的手藝真是越來越好了,不但繡得精細,出活兒也很快,過不了幾日,便能超過我了!”

王大嫂的一張圓臉也有些泛紅,道:“都是雲慧姑娘教得好!把我的野路子都扭正了!不過,進步最大的還是小夢,瞧瞧,小夢自己畫的圖樣,是最先賣空的!”

小夢被誇得有些不好意思,小聲道:“我不過就是運氣好,若沒有夫人和雲慧姐姐給機會,我還在家中苦苦熬著呢……”

蘇玉音笑了笑,道:“那些不開心的事,都過去了,就別想了……日後,你會越來越好的。”

小夢羞澀地笑了,認真點頭:“嗯!夫人,我會好好努力的。”

蘇玉音又看了一眼另外幾位繡娘,眾人臉上都掛著笑容,比她們剛來之時,要自信多了。

蘇玉音徐徐出聲,道:“自明日起,咱們孟縣繡坊開始裝潢門臉,等準備好了,找個吉日開張。”

此言一出,眾人都高興不已,雲慧忙道:“小姐,這麽快就要開張了麽?”

蘇玉音點了點頭,道:“你們如今的手藝,已經有了很大的進步,這段日子,你們先做江州的單子,幫助那邊的繡坊供貨,等孟縣的繡坊開起來,你們便開始負責孟縣繡坊的經營。”

“經營?”王大嫂吃驚地問:“咱們也要做買賣麽?”

蘇玉音道:“不錯。”

“在大的繡坊之中,職位分門別類,可以各司其職,但對於小型的繡坊來說,貨品在精不在多,繡娘要更加了解顧客才行,所以得參與接待、買賣。當然,若是繡坊盈利好,我也不會虧待你們,會按照出貨的情況,給你們分紅利。”

蘇玉音說著,目光掃過眾人。

“等繡坊開張,你們便不僅僅是繡娘了,還要學著攬客、做生意,繡坊若是生意好,你們也能在工錢之外,獲得一份紅利。”

眾繡娘聽了,頓時喜出望外,王大嫂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道:“還有紅利?”

若是她能賺更多銀子,王眾便也可以輕松些,以後安心待在孟縣務工便是。

蘇玉音肯定答道:“當然,只要你們努力,就會有回報的。”

蘇玉音喜歡賺錢,在生意的事情上,從來都不含糊,對於能給自己創造價值的人,更不會吝嗇。

眾人得了蘇玉音肯定的答覆,更受鼓舞,歡天喜地的幹活去了。

蘇玉音見繡娘們逐漸上了手,心情也十分不錯,便對翠珍道:“來了孟縣許久,還沒有到處逛過,今日便出去轉轉吧。”

翠珍笑問:“小姐想去哪兒?”

蘇玉音看了一眼外面的天氣,雖然沒有下雪了,但還是涼颼颼的,便道:“就在這條街轉轉,先認識認識我們的鄰居。”

片刻之後,蘇玉音便和翠珍、明珠一起出了門。

繡坊的鋪面,就在孟縣主街,但就算是主街,也比不上江州一條尋常巷子。

三人沒有乘坐馬車,在略微不平的街道上,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。

蘇玉音新穿的繡鞋上,鑲了不少寶石,鞋跟也略有高度,能讓人看起來更加高挑。

但此刻,才走了幾步,她便覺得有些累了。

蘇玉音氣喘籲籲地轉過頭,對明珠道:“等回去了,你去問問盧大人,到底什麽時候修路!這樣的路面,有人願意來逛街才稀奇了!”

明珠連忙應是,下意識扶住了蘇玉音。

就在這時,迎面走來了幾個說說笑笑的姑娘,其中一位聲音不小,道:“前面有賣胭脂的,咱們去看看吧!”

她的同伴附和道:“好啊好啊!”

然後,三個人便親親熱熱地往街頭奔去了。

蘇玉音眼角抽了抽,到底還是平底鞋厲害。

蘇玉音一面往前走,一面打量街上的鋪子。

她在買繡坊之時,便考察過這邊,並沒有同類的競爭對手。

整條街從頭看到尾,只有幾家食肆,生意略微好些,其餘的鋪面,都是一個比一個冷清。

蘇玉音正向前走,卻聽見一聲吆喝——“小心點兒!說你呢!”

蘇玉音擡眸一看,繡坊斜對面,也不知什麽時候,多了一間新鋪子。

這鋪子看起來正在裝潢,應該是快開張了。

蘇玉音打量一眼門口,上面雖然沒有掛牌匾,但門口的木柱,用的居然是上好的紫檀木,與其他簡陋的鋪面格格不入。

蘇玉音有些疑惑,這上好的紫檀木,就算用在了門口,在孟縣只怕也沒幾個人認得,也不知道是哪位土豪的操作。

蘇玉音搖搖頭,正準備往前走,卻見那鋪面裏,突然走出一個人。

那人一擡眸,恰好撞上蘇玉音的目光。

兩人不約而同,嫌棄地開口:“怎麽是你!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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